番外 喬蒼2 給妳壹場遲來的盛世…
盛宴 by 西子
2020-2-8 18:25
喬蒼醒來時,他本能伸手觸摸旁邊,指尖空空蕩蕩,連壹絲余溫都不留,人似乎走了許久。
他心口壹沈,皺眉睜開眼,何笙的睡衣安安穩穩掛在床頭,什麽都在,唯獨那條紫羅蘭長裙不見了。
他倉促起身,錦被從胸口脫落,壹絲屬於她的長發盤旋墜下,癡纏在他掌心。
他輕輕嗅了嗅,她委屈慌亂的模樣浮現眼前,仿佛壹只剛出生的小貓兒,濕潤而膽怯,撓得他癢癢的,疼疼的。
他悶笑出來,她確實倔強,也很偏執,但絕不是落荒而逃的女子,倘若她真被逼到無路可走,她壹定會拿起匕首與他同歸於盡,而不會躲得遠遠的,讓他尋不到。
他穿好衣衫拉開門,冗長明亮的回廊仍沒有發現她身影,他詢問正在擦窗子的保姆,夫人在哪裏。
保姆指了指樓下廚房,“夫人在為先生熬粥。”
喬蒼擡起手腕看時間,“她起來多久。”
“約摸壹個小時了,我下樓時夫人正泡海參。”
七點鐘。
她昨夜輾轉反側,淩晨才淺淺睡去,這才幾個時辰。
他淡淡嗯,邁步走下壹樓,廚房傳出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響,他仔細想想,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下廚,偶爾來了興致,也是半生不熟,馬虎能吃,他不覺得這嘈雜的動靜多麽溫馨,可這壹刻,他莫名有些歡喜。
有壹個女人為自己洗手做羹湯,其實很美好。
也許,這世上肯為他做的女人很多,但他唯獨愛上了何笙的模樣。
她越是逃,越是不識擡舉,越是抗拒,越是算計,越是兇狠,他越覺得喜歡,覺得有趣。
她即使有壹千面都很壞,壞到了骨子裏,而那好的壹面也不純粹,他還是愛。
他無聲無息靠近,雙手插進口袋,立於門邊,那四四方方的墻壁中,是清晨和煦的陽光,壹片,壹縷,壹束,交纏錯落,肆意相溶,窗子敞開大半,寬大的梧桐葉延伸進屋,葉脈流淌著晶瑩的晨露,飛舞著細碎的塵埃,而在近乎靜止的時光深處,何笙的背影如此溫柔。
她系著藕荷色圍裙,與長衫很襯,烏黑濃密的秀發束起,壹根蓬松而慵懶的馬尾,發梢從脊背掠過,她大約覺得癢,壹只手撓,另壹只手往碗裏打蛋,她動作很生疏,甚至有些無措,小心翼翼挑揀著破碎的蛋殼,不知是靜謐悠長的歲月,還是他情意深濃的眼睛,將這壹刻虛化,喬蒼從未想過,這樣美好安寧的壹幕,會出現在他的人生裏。
他壹直以為,這輩子都將打打殺殺,渾渾噩噩,過著血腥又屠戮的生活,漂泊在江湖,沒有真正的家,對他而言所有落腳地,不過壹棟空蕩蕩的房屋。
沒有生氣,沒有顏色,更沒有味道。
他曾孑然壹身,踏遍南省那麽多城市,他沒有羨慕過誰,更談不上嫉妒,生活在他眼中就是錢與權。直到三十六歲那年被打破,周容深在喬蒼心底點燃的最大戰火,是他擁有著喬蒼最渴望的模樣。
不是壹棟溫馨的房屋,不是成為壹個世俗認可的好人,而是身邊笑與哭,都那般明媚生動的女子。
陶瓷鍋忽然冒出裊裊白霧,何笙手忙腳亂打開蓋子,卻被燙了手,她忍痛悶哼,壓滅了火,將雞蛋澆灌在平底鍋中,灑入火腿,牛肉,蔬菜,濃郁的香味令她露出壹絲甜笑,她想要嘗壹口,又怕破壞了精致的樣子,用指甲摳下壹小塊,舌尖舔了舔,喬蒼忽略了香味,忽略了陽光,他只看她純情嬌媚的側臉,恨不得時間永遠停止。
“妳醒了。”
何笙轉過身,看到他在,將酥軟的雞蛋餅鏟出,連同壹碗粥放在盤子上,媚眼如絲,婀娜善睞,“我手藝增進不少,色香味俱全,以後說不準還能成為大廚呢,喬先生嘗了後,可不要上癮哦。”
喬蒼驟然回神,他恢復壹臉淡漠,邁步走出,直奔玄關處的衣架,自始至終十分平靜,何笙凝視他背影壹怔,“不吃過早餐再走嗎。”
“來不及。”
他穿上西裝,強忍對她廚藝壹探究竟的好奇,她恍惚失落,將粥碗放在桌上,走過去為他系領帶,她還未曾拿到手中,便被他倉促奪去,“我自己來。”
她手撲空,不知說什麽好,眼睜睜看他拎起公文包,提前半個時辰離開家門。
那頃刻變得空蕩寂寥的屋子,像是壹場陰雨連綿,縈繞她心頭,不肯放晴。
喬蒼坐進賓利車,吩咐司機去盛文,他心中估摸了下時日,“東西制定好了嗎。”
“差不多,您要的活兒精細,對方也是日夜趕工,那麽多珍珠鉆石,鑲嵌得不好看,他們也賠不起。”
“其他怎樣。”
司機左打方向盤,鳴笛示意,後面的車輛減速,他趕在最後兩秒闖過黃燈,“這年頭有錢怎會辦不了稱心如意的事,那壹筆巨款甩出去,別說包場,就是包壹條街道也不成問題。您放心就是。”
喬蒼沈寂如水的目光移向外面街道,澄凈的玻璃幻化出何笙那張臉孔,他想象她該是多麽歡喜,多麽驚愕,壓在唇上的食指不由自主期待顫動。
車經過蒂爾大樓,穿梭於十字路口的擁塞人海,西裝革履的周容深正掛斷電話邁上臺階,喬蒼視線從他背影壹掠而過,面無表情收回,秘書畢恭畢敬等候在電梯口,將他迎上九樓總裁辦。
周容深剛下飛機,在北京公安部出席了武警烈士追認大會,連歇腳的功夫都沒有,便急匆匆趕回特區,壹路風塵仆仆,兩單重要應酬也被他推掉,他坐在辦公桌後喝了杯濃茶,詢問秘書最近是否有什麽風波。
“盛文從德國老牌船廠手中搶了壹筆與澳洲合作的生意,引發不小動蕩,不過也算得罪了對方,以後被打壓勢必少不了。但也不影響,國內幾大港口,壹直都和盛文關系不錯,再說錢賺到手了,澳洲這壹個大客戶,足夠盛文站穩腳跟。”
周容深指腹在杯口摩擦,沈吟片刻說,“他很有本事。涉黑與經商,他只要肯做,哪壹行都沒有對手可匹敵。盛文和德國船廠的實力根本不在壹個水平線上,相差很懸殊,能說服澳洲合作,壹般人絕對辦不到,不是賭註精力就可以,要拿得出籌碼和膽識。”
“周總想必也理解省委對喬蒼放任置之的良苦用心了。這個人翻臉不認,行事更高深莫測,碰了就是麻煩,官場也要明哲保身。”
秘書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還有壹件事,關於夫人。”
他將最近聽到的流言蜚語告知周容深,他微微蹙眉,“屬實嗎。”
“大家都這樣說,想必不是空穴來風,多少有些眉目。”
喬蒼奪何笙,險些搭進去性命,更賠了半壁江山,他會貪戀風月癡迷鶯鶯燕燕嗎。
周容深不語,隨手拿起壹份跨省賣淫大案的記檔瀏覽,秘書見他無動於衷,試探問他要不要趁機出手,將夫人搶回來。
“搶什麽。”
秘書壹楞,“夫人現在過得並不快樂,喬蒼顯然不懂珍惜,夫人受了委屈,這時她壹定最需要您。”
周容深淡笑,“他不會,他的確是無情浪子,可這事,九成是假的。”
秘書不解,還想辯駁,被他擡手制止,“我有數。”
秘書只得告退,抵達門口還是心有不忍,回頭問,“周總真舍得嗎?”
周容深翻頁的指尖壹滯,悄無聲息佝僂,蜷縮,捏緊,舍得嗎。
當然不舍得。
金三角是什麽地方啊,他親眼看著多少臥底死於暴露,多少警察死於戰火,那裏就像壹個巨大的熔爐,壹年四季不間斷燃燒著熊熊烈火,只要觸碰,稍有疏忽,便焚燒得骨頭渣也不剩。
潛伏在緬甸毒窟中的七百天,他真的快要忘記自己是誰。
他不敢照鏡子,他只要看到自己那張陌生的面容,就會想起尖銳冰冷的手術刀割在臉皮上的劇痛,那細細密密的刀口被遮掩在粉底下,雲南多雨,因此他總要撐著壹把傘,他沒有真面目,沒有真實身份,漂泊而孤獨,煎熬在殺機四伏的異地,他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麽,除了那殘酷的沒有生機的使命,還有什麽。
若不是想回到何笙身旁,告訴她自己沒有死,用力抱壹抱她,親吻她,他早就向磨難和死神繳械投降了吧。
她是支撐他熬出頭的唯壹信仰,可他回來了,信仰磨滅了。
喬蒼未曾體會過這萬箭穿心之痛,他贏了,他贏走的不只是周容深的妻子,更是他的全部風月。
何笙臨近中午乘車去往市中心,她記得喬蒼喜歡特級金駿眉,而家裏的茶葉罐空了,只有達盛堂那壹家的最好,除了那壹家味道都差些,達盛堂緊挨糕點鋪,新出的棗泥水晶糕,何笙瞧了壹眼再也挪不動步子,硬生生挨了半個時辰才買到壹份。
她分隔開茶葉和糕點,以免被燙熟失掉口感,正想往對面走,壹輛疾馳的紅色跑車橫漂在她面前,猛地壹踩剎閘,刺破耳膜的尖響驚了何笙,她險些扔出手裏的袋子。
駕駛位車窗緩緩搖下,墨紅色的玻璃後,露出壹張精致而張揚的面孔,她輕啟朱唇,聲音也帶了幾分炫耀,“何小姐。”
何笙停下腳步,擡起頭看向面前春風得意的女人,是梁蘅芷。
她讓寶姐調查過她,倒是沒什麽特殊見不得人的汙點,只是情史頗多,場面上非常玩得開,她朋友手中有不少她和男人的艷照,喬蒼近來與她極少接觸,不知是失了興趣,還是其他緣故,她忽然出現並不在何笙意料中。
她迅速冷靜下來,皮笑肉不笑點頭,“原來是梁小姐,我還說誰這樣不懂事,連我的身份都不知道,既是從小被寵得嬌縱無禮的梁小姐,我就了然了。”
梁蘅芷聽出這番奚落,但沒有氣惱,她手托腮伏在窗口,笑吟吟說,“何小姐已經如此淒慘了,謾罵兩句撒氣我自然不往心裏去,隨妳怎樣說。不過哪是我不懂事,現在特區人盡皆知,喬太太又要下堂了,我怎麽喊得出口,萬壹妳覺得我嘲諷挖苦妳呢。”
何笙心口發澀,果然壞事傳千裏,她竭力克制自己,壹派風平浪靜,“梁小姐如此愉悅,我還以為那女人是妳呢。都不是贏家,妳何來臉面。”
這話讓她有些不痛快,梁蘅芷眼底閃過壹絲冷意,“我有家世,有手段,鶯鶯燕燕豈能入得了我的眼。喬蒼厭倦了妳,對那些女人玩壹玩罷了,最後到底是誰的,總歸不是何小姐的。”
何笙饒有興味撥弄著愛馬仕的鉑金扣,在灑落的陽光中,碩大的琥珀色寶石光彩熠熠,像極了波斯貓的眼球。
“前壹任喬太太和梁小姐同樣家世顯赫,手腕高超,她父親還對喬蒼有知遇之恩呢。可惜結果怎樣,她墜樓血濺的場面,梁小姐怕沒看到。梁家有錢有勢,不過在白道而已,也不可能敵得過昔年珠海第壹大戶常府的勢力,可見身家背景只能錦上添花,不能力挽狂瀾。”
“周部長在廣東官場只手遮天,除了我父親,誰也不能制衡他,這就是我的籌碼。何小姐是我壹大勁敵,我正愁是以靜制動,還是步步緊逼呢,不想有旁人替我鏟除妳,我只等著料理她就是,她可比妳更容易解決。”
梁蘅芷撂下這壹句,笑瞇瞇搖上車窗,她揮了揮手,揚長而去。
何笙被梁蘅芷刺激得忐忑不安,心慌意亂,她吩咐司機開車去盛文,她滿腦子都是那個被喬蒼金屋藏嬌的女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司機壹只手偷偷隱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發送的短訊。
喬蒼接收到這條信息,眼角頓時浮出壹絲笑,他正在放映室觀看昨日中澳購船的簽約儀式,忽然不可自制笑出來,驚了在座其他人,紛紛發毛打量他,二股東小聲問喬總有什麽問題嗎。
他挑眉說很好,沒有問題。
聲音內神采飛揚,似乎非常高興。
二股東點頭,目光不著痕跡掃過手機屏幕,喬蒼恰好有所防備反置,他壹個字都沒有看清。
客戶部的十幾名高層與兩位股東在喬蒼時不時的幾聲笑中,毛骨悚然熬過這四十分鐘,他們都萬分驚愕,壹向不茍言笑,嚴肅至極的喬蒼,原來也有這樣面目。
儀式流程播放結束後,喬蒼片刻不停留起身往門外走,秘書緊隨其後,他聲音清朗,“家裏的夫人吃醋了,要來興師問罪。”
秘書悶笑,“夫人總算撐不住了,她真是夠鎮定,這麽多天不聞不問,尋常女子哪裏忍受得住。”
喬蒼與何笙,從七樓擦肩而過,他走樓梯,她乘電梯,兩扇門打開的霎那,他恰好轉彎,就此交錯。
留下的秘書在門口等她,語氣故作驚訝,“夫人,您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說壹聲,我去樓下接您。”
放映室內的高層陸陸續續走出,看到她頷首鞠躬,她壹壹還禮,等到人離開差不多,她蹙眉問喬蒼呢。
秘書笑說喬總剛離開,好像是去…
他裝作想不起來,掌心拍打額頭,半響才恍然,“見鄒小姐。”
他話音才落,臉色驚變,再想掩唇已經來不及,何笙握了握拳,撥弄開電梯外等候的正要進入的高層,直奔壹樓。
這些人面面相覷,不解發生了什麽,壹個目睹何笙全盤表情的女高層靈機壹動,她拔高腔調說怕是要壹場大戰吧,喬太太和喬總結婚快壹年,她何時來過盛文,怎就趕在這風頭上了?還不是聽到流言,那股子蠻勁兒唆使的。
何笙沖出電梯,飛奔至樓外,喬蒼的賓利剛好駛出停車場,但速度非常緩慢,她壹邊遮掩自己,壹邊抵達路口麻利開門上車,吩咐司機跟上前面那輛,司機愕然,“這不是喬總的車嗎?”
何笙說別廢話,讓妳跟就跟。
喬蒼透過後視鏡對她壹切行動了如執掌,唇角噙笑,加快速度沒入車流,既不甩掉她,也不讓她跟得那麽輕松。
快要抵達目的地,喬蒼忽然壹閃,趁黃燈拐進旁邊壹條路,而與此同時,又有兩車停在這壹端,堵塞住去路。
何笙急得臉色潮紅,她問還跟得上嗎。
司機凝眸鎖定車尾,看了眼燈,“路口不大,13秒,喬總開得不快,應該可以。”
何笙用力抓緊椅背,真皮在她的指甲刮磨下,簌簌斬落,“妳有妻子嗎。”
司機說當然,還有壹雙兒女,喬總不虧待下屬,日子過得還可以。
“妳有過背叛的念頭嗎。”
司機怔住,他片刻後有些不好意思說,“天底下的已婚男人,都有過艷遇的幻想吧。只是這機會未必能掉到頭上,資本不夠,怎會有這美事。”
何笙舔了舔唇,“如果資本足夠,妳推得開投懷送抱的女人嗎。”
司機說婚是壹定不會離,畢竟還有子女,只是推開…恐怕不能。
她不再吭聲,面容恍惚惆悵,燈光變綠後,司機疾馳跟上,賓利的影子還能隱約窺探壹些,但似乎停下了,越來越近,直到咫尺之間,何笙按下車窗,映入眼簾是壹家新式餐吧,裝潢極具格調,整體呈銀白色,不過地點不醒目,在南北大道的背後,壹個狹小的西路口。
裏面客人不多,桌子都空著,隔著壹扇鐫刻滿花紋的寬大玻璃,她倉皇窒了呼吸。
櫥窗中相對而坐壹男壹女,男人正是喬蒼,他穿著早晨離開時的金色西裝,時不時為女人夾壹點菜,清淡而溫和的笑容溢滿臉孔,對面的女子只露出半副側影,何笙想要看清,可角度怎樣都不能,這個女人她從未見過,但她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鄒小姐,將她的婚姻,她的生活,攪亂得壹塌糊塗,天崩地裂的女人。
她打敗了毒辣的沈姿,打敗了陰險的常錦舟,打敗了這覬覦的千千萬萬的妖精,怎麽就毫無征兆的,輸給了鄒小姐。
完全措手不及。
她知曉時,已經沒了轉圜余地。
喬蒼似乎說了什麽,女人眉眼彎彎,笑得璀璨,她修長纖細的身姿,在壹襲駝色衣裙的包裹下,玲瓏有致,散發出成熟女人的風韻,她大約三十出頭,不年輕,也不水嫩,或者是壹個少婦,但壹定不是姑娘。
她探出手臂,搭在喬蒼肩膀,輕輕推搡了下,兩人壹同笑出來。
這壹幕令窗外的何笙心如刀絞,司機喊了她兩聲,她都充耳不聞,直到後面的車輛再三催促,司機不得不駛離,而何笙的目光則長久呆滯的定格在玻璃上。
櫥窗內壹閃而過的人影,鄒小姐合攏窗紗,抵擋住外面刺目的陽光,她恰好看向方才汽車停泊的地方,只有淡淡的煙塵,在空氣中旋轉飛舞,訴說著那曾有過誰。
她托腮喝了口蘇打水,“這樣的驚喜,壹般女人恐怕承受不住。”
喬蒼似笑非笑,“是嗎。”
“女人很堅韌,也很懦弱,她所有的美好設想,被打破的時刻,她可能絕望到自殺,也可能強悍到反擊。”
“她是後者。”
喬蒼想到何笙別扭到不行,還不肯說的樣子,唇角的笑容便怎樣都揮之不去,鄒小姐叉住壹塊西蘭花,“我記得妳以前不愛笑。許多人看到妳第壹眼,都不想再接觸,他們覺得妳很危險,是壹種會被妳玩死的恐怖。”
喬蒼蓄滿紅酒,“那妳呢。”
鄒小姐說我不愛妳呀,妳也不愛我,我們沒有感情的交集,若不是妳這次需要我為妳設計婚紗,妳哪裏想得起我。
喬蒼微微偏頭,柏油路被陽光蒸騰出濃稠的熱霧,他指尖晃動著高腳杯,這麽多年他雖不說,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笙的美好與狠毒之下,也有壹顆嬌弱心腸,心腸被世道涼薄陰謀物欲包裹,豎起了利刺和鎧甲,可只要耐心剝離,總會露出鮮紅的肉。
他曾身陷重重危險,連自己性命都朝不保夕,他的風光背後,掩埋著刀尖舔血的黑暗。
他無法承諾,多少次沖口而出,那句我娶妳,跟了我。都在他的權衡與克制下,苦澀咽回。他曾在無數個夜晚,將車停泊在周容深的別墅外,他仿佛偷窺者,凝視那扇窗口中何笙對另壹個男子的笑。
那笑多妖嬈,多溫柔,正是這份妖嬈和溫柔將他擊碎,他拼了命要奪取,要闖蕩,闖到他有足夠能力,足夠籌碼,向所有試圖打敗他的人宣戰,掌控他存在的世界所有陰暗、廝殺、算計與成敗,才去掠奪她。
他絕不會讓她跟著自己顛沛流離,亡命天涯。
她不過二十三歲,她也有夢。
她從未走進過婚禮殿堂,更從未做過誰的新娘,周容深只給她壹紙婚書,她便感激涕零,連愛與恨,生與死,都因他委曲求全。
她有時囂張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他想過打殘她,讓她不能離開他的視線,囚禁她壹輩子又如何,至少他不再擔憂,這個女人會從他的世界飛走。
他舉起長刀,紅了眼睛,最終還是放下。
她明媚得意,伶牙俐齒,是那麽可愛,他倘若折斷她羽翼,這愛太殘忍。
他轉過頭,飲了口酒,他期待,也幻想,她穿上婚紗的模樣。他要給她所有男人都未曾給過的,他要將周容深的印記,從她心上狠狠拔除,再不能復燃。
在他失神時,鄒小姐接了壹通電話,她掛斷後說,“婚紗已經縫制好了,妳什麽時候要。”
喬蒼說明日。
鄒小姐掐算了時間,“喲,這麽倉促?妳挺著急娶她呀。說來聽聽,這個女人到底哪裏好,讓妳連她嫁過人都不在乎,喬老板也是天之驕子了,不委屈嗎?”
喬蒼放下酒杯,將壹塊雕琢得極其精致的胡蘿蔔沈入杯底,酒水在撞擊下冒出氣泡,壹層層,壹片片泛動。
“在她之前,我曾想過有朝壹日把我征服我的女人,會是什麽模樣。遇到何笙以後,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鄒小姐笑問,“她賢淑嗎?”
喬蒼搖頭說不,壹點也不。
她問那她聽話嗎。
他眼眸漾起更濃的笑,“她喜歡和我唱反調,喜歡算計我,激怒我,還喜歡招惹別人。”
鄒小姐噴出幾滴水,“怎麽會有這樣不安分的女人?然後呢。”
喬蒼說然後,我就要在她毫無知覺下,為她解決後患,護她從風波裏安然抽身。
鄒小姐更驚奇,“為什麽不讓她知道?”
何笙曾替姐妹兒出頭,搞殘了壹個床上沒輕沒重的商賈,對方何止經商,和白道的爺也有牽扯,喬蒼得知對方要趁周容深出差把何笙綁了**她,算作教訓,他安排了十幾個馬仔,直接在路上料理了對方,打斷壹條腿,對方找到後臺,對盛文的財務施壓,好不容易談妥的土地局指標,也被劃掉。
喬蒼打人在先,不能動用白道的人脈平息,他幹脆沒出聲,任他們占個上風,可對方不依不饒,非要他交出何笙,這下激怒了他,他直接綁了後臺的情婦,扒光衣服丟在狼狗窩裏,和那白道的爺徹底結下梁子,諸如此類的麻煩,喬蒼為何笙擦過不知多少次,這些她壹無所知。
他喉嚨卷著酒水輕輕翻滾,“她所有刁蠻,惡毒,惹出的禍亂,在我眼中都不是錯,更不是罪,僅僅是風月裏玩鬧的計謀,小女人的任性。世人辱她,恨她,才是我認為的錯,只要我知道,都不會留。看她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很厲害,無所不能,她會非常快樂,得意,這不是很美好,她知不知道並不重要。”
鄒小姐恍然,也錯愕。
什麽是風月,什麽又是情愛。
世間男子膚淺的甜言蜜語,在喬蒼面前,似乎都不攻自破。
那麽汙濁,可笑,蒼白又虛偽。
何笙最終沒有等到他回來。
飯菜熱了冷,冷了熱,都失了味道。
她坐在床上整整壹夜,天亮才昏沈睡去。
次日傍晚保姆給喬蒼的秘書打電話,對方支支吾吾,說今晚恐怕還是不回,讓夫人與小姐早歇息。
保姆說明日是小姐的百日宴,先生是否定了酒席,地點在何處。
秘書似乎推開壹扇門,他留下壹句還不知,便倉促掛斷。
何笙壹言不發,抱膝坐在地毯上,有些死寂。
保姆憐惜,爬過去,輕輕喚夫人。
她別開頭,“去忙吧,我困了。”
保姆急得咬牙,“先生到底在想什麽,小姐是他親骨肉,他怎能這樣不上心。難不成外面的女…”
她察覺失言,立刻住口,何笙閉上眼睛,仿佛早已睡去。
第三天下午,保姆也忽然不見了蹤影,她將哭鬧的喬慈從嬰兒床中抱起,阿六拿鑰匙打開門,也沒來得及換鞋,徑直走進客廳,“夫人,蒼哥約您去見他。”
何笙拿著奶瓶的手微微壹抖,“見什麽。”
阿六搔了搔頭,壹臉為難,生怕自己說漏,都不敢看她,“您去了就知道,蒼哥沒和我說這麽多。”
早晚都是壹場狂風暴雨,她選擇的路,只能自己面對。
何笙不言不語,平靜餵喬慈吃飽,輕拍她打嗝兒,保鏢將孩子接過去,抱上二樓睡覺。等客廳內空空蕩蕩,只剩下她和阿六兩人,她緩慢側過臉,望向落地窗外的草坪與池水,語氣波瀾不驚,又淒涼入骨,“他是不是厭倦了。”
阿六咽了口唾沫,沒吱聲。
她踉蹌起身,腳底像是踩在輕飄飄的棉花上,毫無重力支撐,她搖搖晃晃,“我去換件衣衫。”
阿六壹把扶住她,將她往門口拖,“不用換,就這樣挺好。”
何笙其實想要打扮下,哪怕物是人非,她總要靚麗些,才會不那麽遺憾。
她輸了嗎。
她不認輸。
她不曾輸給誰,只不過輸給了太誘惑的風月。
她邁下臺階的時刻,放緩了步子,穿梭過長長的落滿花葉的庭院,有些顫抖仰起頭,這南城的春日啊,陽光真好。
她扯出壹絲笑,“他在哪裏等我。”
阿六打開車門,護送她進入,“我也不認得,只知道怎麽走。”
何笙渾渾噩噩被他載著行駛了將近兩個小時,阿六似乎趕時間,開得飛快,她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車終於靠著路旁停泊,阿六跳下去把她攙扶走下。
從南向北浮蕩而過的晚風,掠過她眉眼和發梢,她猜不透即將面對什麽,是支離破碎的分裂,還是壹場大夢初醒。
不遠處佇立在草坪中的,是壹棟由基督教堂改建的西式禮堂,此時沐浴在黃昏後的陽光中,晚霞仿佛斑斕艷麗的油墨,在天際暈染溢散,搖曳出綿延不絕的漣漪,投射下五光十色的波紋將這棟橢圓形的禮堂變得虛幻而朦朧。
她四下看了許久,“到了嗎。”
阿六說就在這裏,蒼哥等您呢。
何笙對這壹幕有些愕然,她隱隱感覺到不對,但說不出哪裏不對,總之先前彌漫在她心頭那股強烈的崩潰的憂傷,莫名其妙拂去了。
對壹切毫無所知的她隨著阿六往深處行走,兩旁樹木搖曳,高聳入雲的龐大樹冠點綴著層層燈海,她看到隱匿在白紗後的花簇,看到聖潔的白色的喜紙,卻唯獨看不到半點人影,她腳下遲疑,問阿六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阿六伸手指禮堂,久違的黃毛站在門口,破天荒穿了壹身紅衣,人模狗樣系著領帶,格外喜氣,他拿著對講機不知和誰說話,看到何笙出現迅速收起,敲了敲禮堂的門,裏面鴉雀無聲,他尖著嗓子幹咳,保姆忽然從門縫內擠出,她手上托著壹件長長的折疊整齊的婚紗,在向何笙走去的路途中,陪伴的兩名侍女各自捏住婚紗兩角,在半空中鋪陳抖開,那是壹件這世上最瑰麗奢華的婚紗,精致到想要落淚,似乎美夢都不足以幻想勾勒出它美輪美奐彌足珍貴的輪廓。
何笙徹底楞住,喉嚨頃刻哽咽,再也說不出什麽,她四肢百骸都麻木僵硬,任由侍女拉到樹後的花圃中,為她穿衣,盤發。
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身後的保姆喜極而泣,她說夫人很美,再也沒有比您更美的新娘。
新娘。
何笙仍不能清醒,她問我是新娘嗎。
保姆點頭,“先生這份心意,已經準備多日了,虧了他瞞得緊,我也是中午剛知道,否則看您那麽失落難過,我壹定會說漏嘴。”
侍女掀起拖地的裙擺,保姆攙扶她,走向那扇緩緩敞開的門。
黃毛壹蹦三尺高,大喊新娘子來啦!
裏面驟然人聲鼎沸,再也不是那般靜悄悄,身後數百英尺的草坪上禮炮齊鳴,無數熱氣球騰空而起,漫山遍野都綴滿五光十色。
壹瞬間何笙失去了所有反應,包括呼吸,她什麽都不會,也什麽都不能,她大約是癡傻,是瘋了吧。
這從地獄到天堂,從絕望到驚喜,她做好了死在他面前的準備,卻不想喬蒼為她書寫了這樣嶄新而美好的人生。
在遙遠的數十米外,是那個長身玉立等待她許久的男人。他穿著銀灰色燕尾西裝,系了酒紅色領帶,手持潔白的捧花,在眾人擁簇之中筆挺佇立,如此玉樹臨風,英俊翩翩。
他仿佛天邊星辰,仿佛壹輪半弦月,他不能容納任何人,唯有她。
他眼底是濃烈的笑意與深情,他不再暴戾冷漠,他摘下這世上所有的溫柔,盡數裝飾他面孔,他不言不語,卻勝似千言萬語,這人山人海的觀眾席,這奢華如水晶城堡的禮堂,都是她夢寐以求,卻從不敢奢望。
她難以置信,這條灑滿玫瑰的紅毯,這隨風搖曳、垂下水鉆珠簾的長臺,那壹頭真的是他。
東南西北四扇門徹底敞開,禮堂外的草坪,層層疊疊的燈光如同海浪,延伸到望不見盡頭的遠處,白紗散盡,壹簇簇百合與合歡從花臺升起,仍是無邊無際鋪天蓋地,那驚心動魄的美,令人窒息。
當喬蒼看到,看到何笙眼底的晦暗,淡漠,憂傷,甚至死寂,在整個繁華似錦,聖潔優雅的殿堂出現她面前時,變得柔情百種,神采飛揚,他露出壹絲笑,潮水般的彩帶燈花從她頭頂簌簌飄落,她置身在壹場夢的盡頭,他愛極她這時的嫵媚,懵懂,他甘願傾盡所有,摘星捧月,容她壹世都歡喜如此。
何笙在兩旁賓客的歡呼與掌聲中徹底啞了聲息。
她想她窮盡壹生,尋遍天下,都不會再遇到如他這般的男子。
他最毓質風華,英朗瀟灑,最令人不可自拔的模樣,都在這壹刻了。
她壹步步向他走去,彌漫的花雨遮了她眼簾,他模糊不清,而她燦若桃李的臉卻在他眉眼間被放大,他原本該等待,可他忽然等不及,等不及擁抱這個女人,他邁開步子,驚了黃毛,他伸手要拉,可是沒拉住,急得跺腳,“這他媽!”
喬蒼在所有賓客矚目下,壹把將何笙抱起旋轉,長長拖地的婚紗在風中飄蕩,搖曳,飛舞,她摟住他脖子肆意嬌笑,她觸摸到了天花板上的水晶,珠石,她觸摸到那捧花,觸摸到他好看的臉孔。
她忽然落淚,微微花了妝,“我以為妳不要我了。”
明天還是9點~~壹長更,晚安姐妹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