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末路

　　紫川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沒想到，魔族報復是如此的毒辣，他們不但要消滅自己的肉體，還要整個地毀掉自己的靈魂和名譽。自己的後路已經給徹底斷掉了，這下變成了魔族壹邊要追殺自己，紫川家也要殺自己，天下雖大，自己卻再無容身之地。
　　這條計謀好不狠毒，是誰想出來的？皇太子卡頓？雲淺雪？或者是那個神秘的軍師黑沙？要不然就是魔神皇本人了。通過多日的接觸，紫川秀已經知道了，魔族雖然能征善戰，但他們的將領都是習慣直來直去的，並不善於權謀，能想出這麽陰毒的計謀的，想來不出高層那區區數人。
　　“大人，大人，妳沒事吧？”紫川秀從沈思中驚醒過來，看到的是白川關切的眼神。他心念壹動，即使在這種眾口鑠金的情況下，他們還是肯稱呼自己“大人”，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了。他也明白了，羅傑他們之所以不能回家而淪落到要做強盜的地步，想必也是受了自己的牽連。
　　他嘆了口氣，問：“妳們是怎麽想的？也相信我投降了魔族嗎？”
　　幾個軍官對視壹下，有點難為情的樣子。最後還是白川回答：“我們是不相信的，可是大家都這麽說……”她不好意思往下說了，又問：“究竟是怎麽壹回事？大人，您能跟我們說說嗎？”
　　紫川秀點頭：“我殺了叛軍首領平靖侯，也就是人類的叛徒雷洪。”
　　“什麽？”幾條嗓子同時驚呼出聲。
　　紫川秀肯定地點頭，把這幾個月的經歷壹五壹十地說了壹遍。但當說到晚宴上浴血的那壹幕的時候，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殺了雷洪後，我與他們的高手交手幾下，受了點傷。我劫持了魔族的公主卡丹，他們不敢攔我，就讓我出來了。”
　　眾人聽得入神，緊張顫栗，都知道紫川秀只是說得輕松，實際過程壹定驚險無比。想當時魔族高手雲集，數萬精銳大軍就在側邊，能在那種場合下殺了雷洪還劫持魔族公主，這其中的兇險和艱難，自然是非同小可。
　　這故事就是連半獸人們也是第壹次聽說的。德倫有點明白過來了：“難怪魔神皇陛下要親自發布通緝令抓妳了……”他翻翻自己的獸皮，從裏面找出壹張還很新的羊皮紙來，上面用魔族文字寫著“抓住此人者，無論死活，立即封侯。”下面附有紫川秀的畫像。羊皮紙邊上鑲嵌的金邊和鮮紅的禦印證實這確實是魔神皇親自頒發的命令。
　　“當初還在軍中的時候，這種通緝令和畫像發了我們很多。”德倫苦笑，“大家都說，竟然要驚動魔神皇親自下禦批抓，不知這人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當時我們也奇怪，為什麽要抓人，卻不告訴我們名字？原來他們還有這個考慮啊，如果對外公布了名字，就無法誣陷光明秀了。”
　　德倫把通緝命令交給了羅傑，秀字營的軍官們傳閱著那張羊皮紙，壹個個發出了嘖嘖的感嘆，議論紛紛：“原來是這樣的啊！”
　　“看來他們是故意冤枉我們大人的。”
　　“魔族真夠狠毒的啊！”
　　明羽輕輕扯了下白川和羅傑兩人的衣角，兩人會意地跟著他離開。三個帶兵旗本躲在壹棵大樹後面商議對策。
　　羅傑問：“怎麽了？”
　　明羽急速地說：“妳們相信他的話嗎？壹個人進魔族大營去，殺了雷洪，然後拍拍屁股就出來了？”
　　“啊？為什麽不信？”
　　“我是說，他說的話什麽證明也沒有！他說殺了雷洪，這根本是無法對證的事情，難道我們還能跑去跟魔神皇詢問啊？”
　　羅傑：“可是德倫說魔神皇通緝他啊，這證明了他是無辜的了……”
　　“第壹，德倫是叛軍的人，他的話不能當證據。第二，他拿出來那個命令，說是魔神皇的禦令，我們誰知道是真是假？第三，除了紫川秀以外，我們誰也看不懂魔族的文字，想說什麽還不是光憑他們壹夥人自己說的。還有第四，如果他真的是魔族的奸細想混入我們紫川家的話，那準備這麽點小道具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白川不耐煩地說：“明羽，妳想說什麽就直接點吧。”
　　明羽有點難以出口：“我是說，他什麽證據也沒有，有可能是在騙我們的。”
　　壹陣難堪的沈默。
　　好半天，白川出聲說，“我覺得，這不像假的，他受那麽重的傷，那麽虛弱，那是偽裝不出來的。何況他根本不可能預料到今天會碰到我們，怎麽可能事先準備好道具來欺騙我們？”
　　明羽皺皺眉頭：“白川，妳不要太輕易相信人了。”
　　白川柔聲說：“我不是隨便輕易相信人，只是，我相信大人。”
　　白川像是在說服明羽，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並非出於理性的分析，她純粹是基於女性的感性和直覺，她相信紫川秀是無辜的，相信那雙清澈又明亮的眼神，相信那陽光般爽朗的笑容。
　　羅傑也開口說：“我也覺得，大人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他。”
　　眼見兩個同伴都這麽說，明羽沈默了，好久，他忽然啞然失笑：“作為軍團幕僚參謀，想到壹切最壞的可能，幫助長官決策時候參考，為妳們提醒，那是我的職責和任務。現在，我的職責已經盡到了。其實，從我個人來說，我也是相信他的。”
　　“只是，我們現在該怎麽對待他好呢？”明羽欲言又止，大家明白他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他畢竟是家族下了懸賞捉拿的叛徒。
　　羅傑想說什麽，卻停住了，最後說：“白川，妳拿主意好了，我聽妳的。”
　　白川暗暗感嘆，其實大家都是同樣的想法，卻誰也不好意思說出口，都想讓別人說出口。
　　她搖頭：“我也出不了什麽好主意，只是有幾個想法，第壹，我始終相信大人是清白無辜的。”
　　羅傑和明羽壹起點頭。
　　白川忍住笑：“第二，大家都推舉我來當頭，但是我覺得，我的才幹和魄力都有限，實在是當不好這個家，前面該怎麽走，我心裏壹點底沒有……”
　　明羽試探地問：“妳的意思是想把位置還給他？”
　　“其實這位置本來就是他的，只不過是他不在的時候，我暫時接替壹下而已。既然他現在已經回來了，那我就理所應該退位了，何況我是什麽料，妳們也是知道的。”
　　白川說的是真心話，她明白各人有各方面的才能，自己雖然被稱為“能幹白川”，而實際長處在於接受和執行命令，如果有人給自己壹個命令，自己就往往能很好地完成，但如果說要獨當壹面全盤統籌的話，特別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環境下，無論是經驗、實力、威望等各個方面上，自己都不足以統禦全軍。
　　羅傑點頭贊同：“就是啊！我也是覺得，還是以前在大人部下時候過得塌實點。哪裏像現在，壹天三頓都吃不飽，明天該幹什麽也不知道，心裏惶惶的，沒底。”
　　白川問明羽：“妳看呢？妳如果不願意的話，我們不勉強的。”
　　明羽很勉為其難地說：“本來我是不怎麽願意的，但是妳們兩個既然這樣說了，那我又有什麽辦法呢？就先這樣吧。”
　　白川暗暗罵壹句：可惡的滑頭！這家夥明明心裏想的跟自己壹樣，卻怕將來紫川家追究他為什麽讓壹個叛徒擔當首領，故意裝出壹副很不情願的樣子，好推卸責任：“我有什麽辦法啊，都是白川和羅傑這兩個家夥同意的，我壹個人反對也沒用……”
　　“那麽我們說，就這麽定了？”
　　“對，就這麽定了吧！”
　　根據正史記載，帝國歷七八○年的四月末，在魔族公主卡丹和瓦格行省布盧村半獸人的幫助下，未來的光明王結束了被魔族所追殺的慘痛逃亡日子。在杜拉森林外，他又遇到了昔日的舊部——關於這些未來的開國元勛重將們當時正在杜拉森林中幹些什麽勾當，歷史學家們往往含糊其詞。但根據帝國重臣白川統領閣下的回憶錄《在大人身邊的日子》說的是：“羅傑統領在森林外圍的遠東大公路上搞法制宣傳，主要宣講《國家道路法》和《全民義務植樹法》，他的宣講通常是這樣開頭的：‘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大家又拼湊了幾塊木板做了條小船在附近的藍河渡口經營水上運輸業務，招牌上寫：‘免費渡河。’等船到了河中央，明羽統領——對，就是現在當幕僚統領的人模狗樣的那個家夥，他現在居然敢大言不慚地自稱：‘是我第壹個旗幟鮮明地擁戴光明王殿下的！’——他呢，就向乘客提供免費套餐服務，問：‘妳是想吃板刀面還是想吃餛飩面？’”
　　至於以公正嚴明而被民眾所愛戴，被人稱為“無冕宰相”的白川統領本人在當時究竟幹些什麽？回憶錄裏並沒有提到，但有壹件事情很耐人尋味，每次光明王找白川統領借錢，壹旦遭到拒絕，他就會喃喃自語像是在念什麽咒語：“七八○年，四月……杜拉森林十字坡……壹枝花黑店……人肉包子……”
　　“妳要借多少？”白川統領已經拿出了錢包。
　　帝國歷七八○年的五月二日，經過十幾天的跋涉，壹行人到達瓦格行省的布盧村，也就是德倫等半獸人的家鄉。壹路上曾多次遭遇過魔族守備部隊和巡邏士兵盤問，但都同樣由德倫出面應對，自稱是“執行命令的遠東軍聯合軍分隊”。當時的遠東聯合軍中確實有很多跟隨著雷洪壹塊叛變過去的人類士兵，這種半獸人與人類的混合部隊是很正常的。
　　他們之所以可以順利過關，還有壹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那場空前規模的搜捕行動現在已經接近了尾聲，高峰期已經過去了，各路的搜索部隊已經松懈了下來。現在的遠東剛剛平定，秩序還沒有建立，諸事煩亂，要幹的事情多著呢，魔族的巡邏隊沒空來細細檢查壹支外表看起來毫無破綻的盟軍隊伍。
　　布盧村位於瓦格行省東南的偏僻地區，背靠天塹古奇山脈，地處山林地區，遠離行省的首府，道路崎嶇難行。
　　由於地理位置的偏僻，此地土地並不肥沃，物產也不豐富，再加上偏離遠東大公路的主幹道，不具有任何戰略上的軍事價值，常常被歷代的統治者們所忽略，他們往往只派駐很少或者幹脆就不派駐任何駐軍過去。就像以前的遠東軍，幹脆就把紫川秀這樣壹個毫無經驗的十來歲的毛頭小子派了過去當駐軍首領，可見歷代統治者對於此地的重視程度。
　　但也因為這個原因，在這場持續了將近壹年的遠東戰爭中，無數曾經繁華壹時的都市和肥沃的鄉村在連綿不斷的交戰、爭奪和反覆易手過程中成了焦土和廢墟，而瓦格村連同周邊的地區卻奇跡般地幸存下來了。就在三個月以前，為了解救帕伊之圍，紫川家可怕的毀滅將軍帝林曾經過瓦格行省，他行軍路線範圍以內的幾十個村落和鄉鎮，通通被夷為了平地，大軍過後，身後只剩壹片血海和廢墟，唯壹幸免下來的，只有躲藏在深山老林裏的瓦格村。
　　取得勝利以後，為了鞏固新占領的領土，大批魔族軍隊進駐遠東各地，幾乎在所有的大城市和比較重要的鄉鎮中都派駐了守備部隊，但卻沒有往布盧村派駐——偏遠的布盧村不但被帝林的屠殺行動所忽略，也同樣的被魔族的遠東指揮部所忽略了。
　　山路太過崎嶇，不能騎馬，大家只得牽著馬在崎嶇的山路上步行前進，足足走了壹天壹夜，即使連那些身體強健的半獸人都感覺有點疲憊，秀字營的那群老爺兵更是夠戧。
　　羅傑喘著粗氣跑去問德倫：“老大，究竟還有多遠才到啊？我的腳都出了水泡了！”
　　德倫呵呵地笑著：“很快了，過了那個山頭就是了！”
　　“不會吧？好像我昨天問妳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吧？到底還有多少個山頭啊！”
　　“真的很快了……過了這個山頭，再過壹個山頭，再過壹個山頭，然後就……”
　　“就到了？”羅傑滿懷希望地問。
　　“就只剩壹百裏路了！”
　　羅傑口吐白沫，壹頭栽倒在地。
　　紫川秀在壹邊好整以暇地教導部下們：“妳們這群家夥啊，平常不註意鍛練身體啊！走了那麽點路就叫個不停，妳看我，怎麽就壹點都不覺得累呢？”
　　白川暗暗罵道：“廢話了！要是像妳這樣還叫累，天下就沒有輕松的事情了！”
　　這時候她不知多羨慕受傷的紫川秀了，因為山路崎嶇，馬車上不來，壹隊半獸人做了擔架輪流地擡他走。在別人走得汗流浹背的時候，這家夥喝著冰涼的飲料舒坦地躺在擔架裏悠然地打著扇，壹邊欣賞著路邊群山蒼翠的美景，壹邊還不忘大放厥詞，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在前面帶隊的半獸人德昆揮手示意休息，人類官兵如蒙大赦，壹屁股坐倒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反之那些半獸人還有余力歡蹦亂跳地到處去找水源摘山果吃。
　　翻過壹個又壹個山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羅傑已經累得沒力氣問德倫到底還有多遠距離了。德倫卻自動的跑過來跟他說：“看到了嗎？前面就是布盧村了。”
　　大家精神壹振，擡起頭來，前面黑暗中遠遠的出現了許多亮點，半獸人向他們介紹：“那就是村子裏人家的燈光啦！”
　　午夜，當先頭部隊進村的時候，家家戶戶的看門狗壹個勁地吠個不停，匯成壹片大合響。
　　村裏的人家被驚動了，開門出來查看，卻高興地發現是自己的子弟兵們回來了，壹下子，整個村莊都醒過來了，人們紛紛出來迎接自己的親人。
　　布盧村的半獸人們當初為了反抗紫川家的暴政，離家征戰，大多數人已經快壹年沒有回來了，又消息不通，村子裏的人都十分掛念。有些家庭盼望中的親人終於平安歸來了，整個家庭上下都洋溢著壹片歡笑和快樂，而有些家庭，親人們苦苦期盼，等來的只是壹句：“他已經在瓦倫城那裏死掉了……”悲傷和絕望立即籠罩了整個家庭，老人老淚縱橫，婦女則開始嚎啕大哭，而年幼的小半獸人則睜大了亮晶晶的眼睛，不明白為什麽媽媽會失聲痛哭呢？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爸爸了。
　　秀字營的官兵遠遠地看著這團聚和離別的壹幕，心裏被深深地震撼了。征塵與熱淚，原來無論哪個種族都壹樣的啊，並非只有人類才懂得悲傷和歡笑。
　　當村長的德倫匆匆與家人見上壹面，又跑回秀字營的隊伍裏跟紫川秀說：“光明秀啊，妳們怎麽不進村呢？也過來壹塊吃點東西吧，弟兄們都挺累的了。”
　　幾個帶兵將領交換下目光，紫川秀幹笑著說：“我看，我們還是不用進去了，我們就在村外面的那片林子裏面宿營就是了。”
　　“對對對，我們就不進去了。”白川、羅傑等人紛紛贊同。他們肚子裏雖然也挺餓的，但是聽到那些慘遭喪夫之痛的婦女們的哭聲和對紫川家的咒罵聲，他們恨不得撒腿就跑，趕緊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
　　“這樣啊……”德倫有點不明白，怎麽大老遠過來了，光明秀居然連村門都不進呢？
　　“好吧，我送妳們過去吧。”
　　在村外的林子裏，秀字營壹行人開始安營紮寨，士兵們開始把馬拴起來，由於太累了，大家連警衛和崗哨都沒有派，找了點枯枝和幹柴燃起了篝火，取水的行軍壺串在壹起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各中隊值日的士兵提著它們跟著半獸人向導去水源那裏打水。可以感覺到，大多數人的情緒都不佳，沒有人像平時那樣說笑了。
　　看到了那個偏僻、簡陋的村莊，軍官們都感覺有點失望。他們集中到了紫川秀那裏，羅傑問出了大多數人的心聲：“大人啊，我們下壹步該怎麽辦呢？”
　　“明天開始，我們就要在這裏暫時紮根，找壹塊立足之地住下來了。”
　　白川問：“大人，可是，剛才我觀察了壹下，這個村子的人口總數應該不過壹千來人。以這樣的經濟量要供養我們這麽壹支八千多人的大部隊，恐怕是不怎麽可能的吧？其實說如果要立足的話，在杜拉森林不是更好嗎？在那裏，起碼我們還可以靠打劫魔族的糧草來維持生活。”
　　“杜拉森林並非長久之地，那裏的位置太重要，也太危險了，就在遠東大公路的周邊，而且還倚靠藍河渡口。現在魔族只是因為剛剛打完仗，事情太多還顧不上理會妳們，壹旦他們騰出手來，他們是絕不會允許有壹股不服統管的人類勢力在那裏出沒，威脅著他們的遠東大動脈的。如果妳們再那樣張揚地打劫，過不了壹個月，魔族的鎮壓討伐軍就要開過來了。壹旦他們封鎖了公路，並在河面上布防，到時候，妳們就是想跑都沒路走——當初是誰那麽笨決定把營地安在那的？”
　　三個旗本都面紅耳赤不敢出聲。白川聽得悚然，暗暗自責，也感到奇怪：“紫川秀這麽壹解釋，事情就好像變得非常簡單似的，可是當初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呢？羅傑和明羽兩人更是壹個勁地在說：‘贊同贊同！’‘對，是個好主意！’”
　　紫川秀和緩了語氣：“當然，杜拉森林的位置確實不錯，非常適合打遊擊戰，要是我們的力量再大點，或者魔族的力量再小點的話，在那裏紮根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現在，魔族勢力正如日中升，我們還不能與他們正面對抗。
　　“我考慮過了，在布盧村建立基地有這麽幾個好處：第壹，此地比較隱蔽，容易被魔族所忽略，如果我們註意隱蔽，在幾年之內不讓魔族發現那是完全有可能的，這段時間足夠可以讓我們在此發展、壯大的了。
　　“第二，從軍事的角度上說，此地背靠古奇山麓，前面就是科加叢林，地形利於防守。距離這裏不到五裏有個無人居住的山谷，我們可以在那裏紮根。魔族如果要進攻這裏，他們必須要冒險經過外面的科加叢林，要跋涉幾天幾夜的山路，這種辛苦妳們也剛剛體會到了。這種地形，無論敵人多麽龐大的兵力也難以展開，縱然他們兵力多我十倍，我們只要戰術運用恰當，完全可以以逸待勞地將他們擊潰。即使有什麽不利，我們也可以輕易的逃進古奇大山裏，不用擔心被魔族斷後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壹點，這裏的民眾與我們關系良好。當然，剛才的壹幕妳們也看到了，他們對紫川家是沒什麽好感，但是我與他們關系不錯，在遠東平叛時候，秀字營也幫助過他們。半獸人是很懂得知恩圖報的，所以，我們可以與他們放心合作。有他們這批耳目靈動的地頭蛇在，魔族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
　　“第四，早在魔族剛開始進攻的時候，德倫已經提前向我報告了危險。那時候我就已經把秀字營的財產交給德倫他們幫我們保管了，他們把那批財富藏在村後面古奇山上的幾個大洞穴裏，其中很大壹部份就是糧草，足夠我們吃上半年了。
　　“弟兄們，這半年時間就是我們養精蓄銳、發展壯大的時候了。現在，我們要隱瞞自己，在魔族勢力的眼皮底下潛伏下來，壹邊訓練軍隊擴充實力，積攢我們自己的每壹分力量，等到時機轉變的那壹天，我們就順勢而崛起，讓魔族看看我們的厲害！”
　　眼看自己的長官如此深謀遠慮，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壹眾軍官聽得振奮熱血沸騰，壹掃落難時候的頹氣。大家紛紛發言，表示堅決支持秀川長官的英明決策，誓死跟隨大人。
　　只有白川沈默不語，等到眾軍官紛紛離開的時候，她拖到了最後壹個走，想說什麽又有點猶豫。紫川秀擡起頭來，驚訝：“白川，妳還沒走？夜已經很深了，明天還得幹活呢。”
　　白川嫣然壹笑，問：“大人，妳的傷勢可好些了嗎？”
　　“嗯，差不多吧——白川，妳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啊，沒什麽啊，我只是關心大人您的傷勢……”
　　紫川秀微笑道：“有些人撒謊時候就像額頭上刻有字似的，非常好認。”
　　白川也微笑，問：“大人，您今天所說的，我有壹件事情不明白。”
　　“妳說好了。”
　　“大人您剛才說的那些……我只是有點不明白，窩在這麽個小山村裏面，縱然可以站住腳，那也只是茍活而已，難以有什麽發展。我想知道，大人您這樣做，目的到底是什麽？”
　　紫川秀沒有出聲。
　　“大人，今天晚上您的說話中，只字不提如何返回家族的事情——其實以大人您跟家族監察總長帝林大人的交情，還有您與寧小姐的關系，我想，只要妳回去了，洗清冤情還妳清白，這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紫川秀深深地凝視著白川，與剛才的那群人不同，眼前的無疑是個極聰慧的女子，自己的計劃是瞞不過她的。他沈吟壹下，低沈地說：“時光若能倒流，讓我再選擇壹次的話，我還是要去再殺雷洪。有些事情，是男子漢不能逃避的責任。雖然魔族的陰謀使得我身敗名裂，但我並不後悔。去殺雷洪之前，我沒敢跟我大哥斯特林說，不然他壹定會阻止我的；同樣的，我也沒敢跟妳們說，是害怕機密泄露，沒想到的是，會因此而連累了大家，連累了妳，這個我真的沒想到……”紫川秀慢慢地說，語調低沈，透出壹股少見的真摯味道，顯得非常地內疚。
　　白川壹時不知如何回答的好，想了壹下，她輕輕地說：“哥大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殺雷洪為他報仇，並不是大人您壹個人的責任，我也有份的。大人您壹個人出生入死，承擔那麽沈重的責任，我們卻不能為妳分擔絲毫，已經讓我們幾個當部下的很自責了。所以，連累什麽的，這種話您就不要再說了——至於下面的弟兄們，他們也很佩服大人您的勇氣，都贊揚大人您是條漢子。大人，妳不過做了件該做的事情，沒有人怪妳的。”
　　紫川秀感激地望了白川壹眼。這個平時看起來很兇的女孩子，沒想到還有這麽體貼和善解人意的壹面。他點點頭，繼續說：“被家族冤枉和誤解，在我而言，已經不是第壹次了。如果我們現在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的話，那就只有以戴罪之身接受審查的份了。靠著我大哥和阿寧的庇護，妳我也許可以保得性命在，但叛國者的屈辱和嫌疑，會讓我們壹輩子也擡不起頭來的。”
　　真正的原因紫川秀忍住了沒說出來：“沒混出什麽名堂來，就這樣灰溜溜、屈辱地回去，我怎麽有臉去見阿寧？”雖然他並不明白這個規律：古往今來，無數的英雄好漢與他犯了同樣的錯誤，他們血染疆場、建功立業，都只是為了那淺淺壹笑。男人往往都是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而奮發圖強的。但他卻真的很想，有朝壹日能以配得起紫川寧的身份和地位，滿載功勛與榮耀，驕傲地出現在她面前，而現在這副屈辱的落魄樣，他是寧願死也不願意回去見紫川寧。
　　“想洗清嫌疑的話，方法有很多，語言辯解只是其中壹種，但也是最無力的壹種。實力，也是壹種辯解的方法。”紫川秀慢慢地說，壹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十分地銳利：“我的命運，不想再讓別人左右。我想要的，並不只是茍活而已，用壹年到兩年的時間，把秀字營訓練成壹支強悍的精銳部隊，推翻魔族對遠東的統治，光復遠東全境，建立壹個相對獨立的遠東自治政權，這就是我的計劃。那時候，所有誣陷我們的流言蜚語，都將不攻自破，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昂首返回故鄉。”
　　白川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紫川秀的計劃竟然是如此“遠大”，或者說，是如此的荒謬。現今，魔族正雄據遠東，他們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四百多個團隊的龐大兵力正駐紮在遠東，又有如雲的名將，還有號稱當世第壹高手的魔神皇。這樣可怕的實力，就是當世最大的兩個人類勢力：紫川家族與流風家族也不敢與之正面交鋒，以秀字營八千多人的烏合之眾就想擊敗強大的魔族王國？那簡直比天方夜譚還要天方夜譚，白川即使在睡得最香甜的晚上，都沒有做過這樣的美夢。
　　她很想放聲大笑，卻笑不出來。眼前的紫川秀，纖瘦、虛弱、疲憊，臉色呈現失血過多的蒼白，但卻散發出壹種從沒有過的凜然氣質。白川心念壹動，卻無法把那種感覺具體地用語言來描述出來。壹瞬間，她想到了壹個最恰當不過的詞語：英氣逼人。
　　她努力使自己跟上紫川秀的思路：“大人，想建立壹支軍隊，並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打家劫舍的盜賊團夥是壹回事，但是壹支紀律嚴明、裝備精良的正規軍隊，需要大量武器、裝備、糧草等物資的補給，需要壹個穩定的後勤系統。我們缺乏壹個可依靠的後勤基地，單靠布盧村的這些半獸人，那是不成的。”
　　她跟自己說，他是個瘋子，我更是，居然跟他討論起具體實行的可能性起來。
　　紫川秀神秘地壹笑：“剛才我沒說，選擇在這裏搭寨，還有壹個最主要的原因。在這個偏僻的村落後面，有壹條秘密的山路可以通過古奇山脈。也就是說，不必經過瓦倫要塞，從這裏可以與紫川家的內地交通。”
　　“什麽？”白川霍地站起來，壹臉不敢相信的震驚表情。
　　自古以來，人們就知道，古奇山脈號稱不可逾越的天塹，它分隔了家族內地和遠東地區，瓦倫走廊是山脈唯壹的缺口，而瓦倫要塞就坐落於信道中。只有通過它，人們才可以進出家族內地和遠東，這幾乎已經成為人們思想中的壹種定型了。這種單壹的險峻地形在戰略上的意義是極其重要的，就因為古奇山脈只有壹條信道，紫川家才能夠數次倚靠瓦倫可怕的堅墻厚壁阻擋魔族的大軍。
　　現在，亙古不變的格局即將改變了，壹旦魔族知道了這個秘密……
　　白川已經在腦海中想像出這麽壹副可怕的情形：通過秘密的小路，魔族的主力大軍在瓦倫防線的背後突然出現。它們蜂擁而進毫無防備的家族腹地，從瓦倫到帝都之間的每壹個人類城市都將淹沒在血泊與火海中……
　　看到白川的臉壹下子變得煞白，紫川秀不出聲地望著她，那無聲的目光仿佛在問：“現在妳知道問題有多嚴重了吧？”
　　白川坐下，又急切地問：“有多少人知道這條信道？村裏的半獸人們知道嗎？”
　　紫川秀帶著欣賞的神色看著她，白川確實是個非常難得的優秀人才，非常地無私。得知有第二條信道的時候，她的第壹反應不是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回家了，而是為整個家族和人類的命運擔心。
　　紫川秀輕輕搖頭：“村裏的人不知道。妳不必擔心，事實上，世界上知道這個秘密信道的只有三個人，壹個是我，壹個是妳，另外壹個是……”他猶豫了下，說：“是壹個絕對不會泄密的人。”
　　“沒有那種人！”白川尖銳地說，“只有死人才是絕對不會泄密的，魔族的酷刑會讓再堅貞不屈的好漢變成壹條軟蟲！”
　　“問題是。”紫川秀悠然地說，“這是壹個連魔族也拿他沒辦法的人。”
　　“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人……”白川猛然停住話頭，神情變得惶恐，“難道是‘他’？”
　　紫川秀肯定地點頭。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他就在這附近的山林中隱居著，壹直守護著那個秘密信道。”
　　白川長噓壹口氣，喃喃說：“我明白了。”
　　這時她才終於理解了紫川秀的用意。將秀字營的藏身之處設在這裏，那是絕對安全的，有“他”在這裏，即使魔族的整路大軍通通殺過來，也不必有任何擔心。這時她才明白，為什麽紫川秀壹路上非常警惕和緊張，壹到了布盧村卻立即輕松起來了，竟然連斥候也沒有派就敢安心吩咐大家安營睡覺了，原來是因為強援就在周圍。
　　震撼剛過去，白川的好奇心又起來了，想到傳說中的“他”，她激動得心臟怦怦直跳。她不禁輕聲問：“大人，妳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布盧村了吧？妳怎麽知道‘他’還在這裏？‘他’長得什麽樣？帥嗎？壹定很厲害吧？”
　　紫川秀淡淡說：“他已經來了。”
　　震驚之下，白川不顧淑女的形象，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吃驚道：“在哪裏？在哪裏？”驚惶地左看右看，卻不見任何人影。
　　紫川秀微笑道：“妳冷靜下來，註意用耳朵聽。”
　　周圍靜得出奇，空氣中蕩漾著奇異的波動，仿佛空氣已經不再流動了，給人種壓抑的感覺。
　　剛才壹個勁的嘈雜不安的夏蟬，不知什麽時候起，已經乖乖地閉上了嘴巴，遠遠的村中聽不到任何的犬鳴聲，河潭裏的青蛙不做聲了，甚至就連涼爽的夜風吹過針葉林所發出的那種特有的嗚嗚聲，也停止了。
　　五月酷暑的晚上，壹股壓抑的陰寒使得白川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偷偷地向紫川秀挪近了壹點。這時的她，雖然身處數千大軍環繞下的中軍帳篷中，卻依舊感覺自己是無遮無掩的，心頭泛起的那陣莫名的無力感，怎麽也無法消除。
　　就好像有壹雙無形的手在後面推著似的，帳篷的簾子無風自動，壹點壹點地向裏面敞開了，外面卻看不到人影，若不是紫川秀溫暖的手及時的挽住她肩頭，下壹秒鐘白川就要大叫：“有鬼！”了。她轉身“啪”地打了紫川秀壹個巴掌，罵道：“流氓！”
　　“撲”的壹聲輕響，四支照明的火把同時熄滅了，壹瞬間，帳篷裏變得壹片漆黑。
　　白川猛地抽出了馬刀，“叮”的壹聲輕響，雪亮的刀光在黑暗中壹閃而逝。
　　“白川，不要亂來！”紫川秀喝道。
　　忍住了壹刀劈下去的沖動，白川持刀靜靜地立在黑暗中，努力想看清楚眼前的那壹片黑暗。
　　從光明到漆黑的整個過程太快了，她的眼睛還無法適應，眼前壹片赤紅。她使勁地揉著眼睛，想把眼前的黑暗看個清楚，卻無法辦到，只是隱約感覺在原來紫川秀所坐的位置，好像有個什麽東西。黑暗中沒有任何聲音，死壹般的沈寂。
　　黑暗中，白川也不知過了多久，五秒鐘，十秒鐘……當她的眼睛慢慢開始適應那黑暗的時候，眼前又是突然壹亮，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躲避那陣刺眼的光亮。
　　她馬上又睜開了眼睛，四支照明的火把不知怎麽的，竟然又恢復了燃燒，在墻角劈哩啪啦地燃燒著，散發出松木特有的清香。屋子裏仍舊只有紫川秀和她二人，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壹下子，白川猛地掀開帳篷簾子沖了出去，張望四處，外面空無壹人，只有那連綿的帳篷。
　　營地邊上的林子裏，知了在永不厭倦的嘶鳴著，遠遠的村中的狗在發出嗚嗚的怪鳴，可以聽到遠近軍營中士兵們走路的腳步聲、帳篷裏聊天的竊竊私語聲、巡邏哨兵武器的鏗鏘聲，那股奇異的壓力已經消失了，壹切都恢復了正常，頭頂，滿天星鬥燦爛。
　　幾個士兵舉著火把圍著營地正在巡邏，經過主帥帳篷的時候，舉手給她行了個軍禮。白川悵然而失，心裏知道“他”已經走了，她輕輕地還禮，又走了進來，似自語地問：“他……走了？”
　　紫川秀依舊是半躺在臥鋪上的姿勢，微笑地看著白川。白川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提著馬刀，臉上壹紅，當時純粹是出於下意識的自衛反應，壹下子拔出了刀子。自己到底想幹什麽？
　　難道想跟人類歷史上最傑出的超級高手交手？那豈不是荒謬？她趕緊把刀子入鞘，這才發現，面前的桌子上擺著壹本薄薄的紙冊子。白川拿起來，看到冊子的封面上寫著：《玄天刀》。
　　紫川秀微笑道：“他說，幾百年來敢對他拔刀相向的，妳還是第壹個，這個小姑娘很有趣，所以特意送給妳這個，讓妳好好練——妳不要小看這個，這是他親手抄寫的。”
　　白川壹陣狂喜，由“他”手裏拿出來的武功，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秘籍，這真是意外的巨大收獲啊！她輕輕翻開了冊子，略壹瀏覽，壹行行俊秀又挺拔的字跡映入眼簾。從字跡之中，她感受到了壹種含而不發的英氣，就如想像中他的人壹樣，孤高又狂傲。
　　“刀者，百兵之王。下者以力運刀，中者以氣而禦，上者以意運之。以天為刀，則為至高之境界……”
　　她覺得壹陣眩暈，趕緊合上了封面，這本書的字裏行間，仿佛蘊涵著壹種神秘的魔力，沒看幾行字，丹田中的真氣就開始隱隱萌動，就像江河澎湃失去控制，竟然有點不聽使喚的感覺了。她知道這種高深武功得靜下心來，慢慢地修練，壹點都急躁不得的。她心頭充滿了歡喜，只要耐心地修練，假以時日，自己的高手夢有望實現了！
　　她又有點黯然，因為傳說中的絕代高手剛才就在自己面前，自己竟然不能壹睹“他”的風采，實在是終身的遺憾。
　　她輕輕地說：“太可惜了，我竟然沒能見他壹眼。”心裏暗暗有點怪罪，他架子也太大了吧，看壹眼也不會少壹塊肉。
　　洞察了她的心思，紫川秀搖頭：“妳不明白的，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了，只是長長地嘆息壹聲，暗想：“其實他是個很不幸的人。”
　　“剛才的事情，妳不要說出去。現在，妳還覺得我的想法是做夢嗎？剛才‘他’答應了，他不參加我們的對外作戰，但在這段時間裏，他會盡力幫助我訓練軍隊的。”
　　白川連連點頭，事情既然有“他”參與，那就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就是不用紫川秀吩咐，她也知道剛才所聽到的是關系整個大陸命運的最大秘密，絕對會守口如瓶的。她非常地高興，又有點惶恐，小聲地說：“大人，我不明白，妳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紫川秀安靜地看了她壹下：“我相信妳。這是條非常危險的道路，在妳走上去之前，妳有權利知道，在前方等著妳的是什麽。”
　　聽到“相信”二字，不知怎麽的，白川竟然有了點流淚的沖動，她輕聲說：“大人，我跟妳走！”
　　紫川秀滿意地點點頭。他知道白川在軍中的威望極高，爭取到了她的支持，就等於爭取到了秀字營的真正指揮權。
　　“現在，我們隊伍中最大的問題不是糧食不足，也不是魔族的威脅，而是士兵們的軍心。大家都感到對未來沒什麽信心，提不起精神來——這樣的部隊，是沒有戰鬥力可言的。”
　　白川聽得稱是，紫川秀說的確實是壹言中的，她也感覺到了，目前部隊的精神狀態確實很令人擔憂：“大人，您有什麽辦法？”
　　紫川秀淡淡地說：“給他們希望。”